这几天,各市陆续放榜新增人口数,公开比拼“抢人”成果。低调的佛山喜提25万人,排名全国第五。
短短十年,佛山的常住人口增加了约一百万,相当于新造一个大城市。很多人看不懂这样的骚操作,凭什么佛山的人口虹吸力如此强劲,超过众多知名城市?
很多人没有意识到,佛山其实是一个“副一线城市”。因为广东省和广州市,同时在它体内布置了两块顶级飞地,这让佛山略显得不一样。
40年前,广东诞生了第一块市场经济试验田,深圳。40年后的今天,小渔村已经换上了一块新的牌子,中国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。
有人说,深圳作为计划单列市和经济特区,本质上并不是广东省的城市,而是中央的一块“飞地”。
确实,深圳与广东省的关系,历来就十分微妙,尤其是等到深圳闯入一线阵营。GDP足以匹敌一省之后,事情就更加复杂了。
它的发展路径和方向,更多地体现庙堂意志,而不是广东一地的想法。或许正因为如此,广东从很早之前,就在珠江口上部署了一块专属飞地——佛山顺德——其财政单列、行政单列,怎么看都像是广东省的第22个地级市。
与此同时,与省会无缝对接的佛山南海,也早已将自己的经济脉络嵌入老大哥体内,仿佛是为羊城而生的“广州市南海区”。
它们,都是省城权力和经济空间的延伸。这种复杂的“地缘关系”,不仅把佛山推向了全球最富裕的城市之一,也深刻影响了粤港澳大湾区的百年格局。
多年前我去顺德调研,遇到当地一位官员,他介绍自己是招商局副局长,听上去来头挺大。
我一看名片,其实是XX镇招商局副局长,按级别可能只是一位副股级公务员,换别的地方就是什么“室”、“所”,但人家一上来就叫“局长”。
真有意思,镇一级设置招商局,在全国你能找出多少个?
一打听,原来顺德很多镇街下边不仅有招商局,还有教育局,财政局、国土局、卫计局等。我专门数了一下,小小一个区,就有十一个“经济和科技促进局”,俨然一个独立小王国啊!
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特殊的局面?答案,还要从历史中寻找。
92年邓公南巡后,广东转轨市场经济的历史使命更重了。举目四望,谁最适合作第一个打开局面的突破口?
当时的深圳虽然站在了时代的前沿,但它是从一个小渔村发展起来的,几乎没什么历史包袱,它的经验并不一定适用所有地方。
所以,广东选择了顺德。一是它具有改革锐气,二是庙小冲突少。顺德被捧为全省的“综合改革试验县”,开始积极探索股权制改革。科龙、格兰仕、美的、碧桂园就是从那场产权革命中脱胎换骨的。
99年中央提出广东要在全国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。广东省再一次把试点的任务交给顺德。顺德上升为实现现代化的试点市,并开始列席省委省政府召开的有关会议,省里头发文件也会把顺德单列出来。一个县级单位能有这样的待遇,也是没谁了!
2009年-2011年,广东相继对顺德实行了行政上和财政上的“省直管”,顺德成为了广东省第一个专门的省直管县试点。
它不仅享有极其充沛的地级市权限,而且财政收入直接归口广东省,留存更多,还不用怕被市一级截胡。
一句话,这块面积不到深圳一半的土地,成为了广东省亲自部署、亲自谋划的超级试验田,从这里走出来的经验,经常会被复制到其他地方去。
顺德就是省府意志的化身。它跟北部的南海区一起,奠定了佛山“强区弱市”的格局。
而正是这样一种格局,把佛山推向了全球最富裕的城市之一。
我们来看一张图片。
佛山的富裕,远超一般人的想象。根据胡润中国全球富豪榜,佛山有19位十亿美金富豪,名列全球第26位。放中国内地则仅次于北上广深杭,排名第六,比成都(11)、南京(8)、福州(9)这些省会城市要强得多。
明明国民生产总值才排名全国第17,为何民间财富这么汹涌澎湃。
原因,就在于佛山非常独特的发展模式——弱集权。
权力是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东西,尤其是在曾实行过计划经济的中国。我们的城市发展向来带有很强的政府主导性,习惯于向上集中,由核心圈层来统一调度一切,但是佛山却很不一样,它舍得放权。
2018年,佛山市全市财政总收入(狭义)为2035亿元,跟同一GDP体量的无锡差不多,但是留在市本级的财政仅有226亿元,占比全市钱袋子才11%,而无锡却有28%,宁波、广州更是高达39%和44%。
这在全国大城市当中是非常罕见的。佛山市一级的财力,有可能是全国最弱的了。
1983年,佛山刚设立地级市时,主城区仅有祖庙、石湾一带,面积77 k㎡,可谓弹丸之地。而周边的顺德、南海几个,全部都是相对独立的“县”(90年代先后撤县设市),不管经济还是人口,显然都要强很多。
等到2003年,顺德、南海、三水、高明撤市设区,被吞并进大佛山后,仍然有很强的地方主义观念。
这时候,佛山的做法令人跌破眼镜:它不是通过“官大一级压死人”来收权,而是索性“分权”到底。
它在行政上简政放权,财政上逐级下沉,把很多审批权限和支配权都慢慢放给了基层。据当地媒体报道,2018年全市90%以上行政许可、公共服务事项都下沉至区、镇一级。
一般来说,一个权力向上集中的城市,国有经济会比较强。因为市一级掌控庞大的资源后,会倾向于扶持自己的“亲儿子”,地方国企近水楼台先得月,发展起来也就一骑绝尘。
广州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案例,虽然这里也诞生了雪松控股、唯品会、富力、网易等民营巨头,但同时它也有广汽、广医药、广晟、广新、越秀、广钢等国企大佬。全市排名前20的企业当中,入围的民企只有5家,其他均是国企/央企。国资掌控了汽车制造业、重化工等本土支柱产业的命脉。
反过来讲,一个权力向下分散的城市,本土民营经济一定会很活跃。因为基层享有更大的财力和自主权之后,就不用事事跑到市里边去要审批、要钱了。这非常有利于当地“放水养鱼”。
由于信息不对称,向上集权的模式通常有两个弊端:一是审批效率慢,二是资源配置容易出错,从而阻碍了民营经济的激活与培育。
而基层干部天然与那些草根企业家走的很近,彼此知根知底,不仅决策快,用力也更精准,极大地推动本土民营经济发展壮大。
大家可以回想一下,为什么南海、顺德作为广东四小虎,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跑,现在GDP也双双破3千亿,妥妥的全国县域经济前十强,却只有顺德诞生了两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碧桂园、美的,而南海甚至连中国五百强榜单都进不了?
南海头部民企的营收,相差顺德的头部7倍以上
这可能不是一种偶然。
历史上,南海不是广东省的飞地,佛山的放权没有像顺德那么早,那么彻底。持续一两年可能看不出什么,拉长三十年的周期来看,顺德的企业跑得更快,更远的概率肯定是更大的,因此也算是偶然中的必然了。
得利于这种向下分权的模式,佛山走上了内生增长的道路,不用像苏州那样太过于依赖于外资,本土企业就能成长为经济主体。
2018年佛山民营经济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达62.5%,同期杭州是60.5%,重庆50.7%,成都48.7%,南京46.4%,天津45.5%、武汉42.7%。数据上完全印证了佛山放水养鱼的成果。
这些活跃的草根民企,在市场经济的大浪潮中学会自我求生,具有强劲的竞争力,从而也推动了佛山晋升为全球工业大市。
数据显示,2018年佛山工业增加值达4590亿元,超过北京、青岛、杭州、南京长沙等传统大市,排名全国11名。
放眼全国,很少有比佛山更特别的城市了。这里除了是省府的势力范围,隔壁的超级城市广州,也在“辐射”它的魅力。
从地理上看,广佛市政府之间只有区区20公里,相当于杭州到余杭区、上海到宝山区的距离。放在全国来说都是非常罕见的地缘格局。
南海同时与广州花都、白云、荔湾、番禺四个区接壤
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张,广佛就像地壳运动中的两个板块一样不断碰撞,在连绵200公里的接壤地段上,各类生产要素加速流动和交换。最后,终于隆起了一个“广州市南海区”。
该区政治上属于佛山,经济上却属于广州。不管是工业还是服务业,它都完全镶嵌入了广州体内。
制造业方面。广州是中国汽车之都,包揽了本田、丰田、日产三大日资车厂。南海看中这一点,作出了“广州整车、南海汽配”的战略布局,与广州共同托起了一个万亿规模的汽车产业集群。
国产化率是汽车制造业的生命线。如果一辆汽车的零部件国产化率,迟迟达不到足够高的水平,依靠海外进口维生,跨国公司一定会跳脚,搬走工厂。所以广州能够成为全国三大汽车之都,南海是作出了重要贡献的。
当然,南海并不满足于做个丫鬟。对它来说,爱信精机、丰田纺织、富士离合器、旭硝子汽车玻璃在内的世界500强汽配企业只是一个起点。
借助于雄厚的汽配实力,南海在2013年成功引入一汽大众,圆了整车梦。2017年又引入了长江氢动力,成功进入新能源汽车领域。
这真是一个完美的三级跳故事。今天,汽车及相关制造业已经成为了南海最大的产业支柱。
服务业方面。2007年,广佛地铁沿线的千灯湖挂牌成立了广东金融高新区,这是广东唯一省级金融后台服务基地。当时的定位很清晰,就是“广州前台,南海后台”。
法国凯捷、广发、汇丰环球、沃银支付、毕马威纷纷从广州跑来这里落户,千灯湖一跃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金融后援基地。没有广州的转移输出,南海几近一张白纸的金融服务业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。
不过说实话,服务外包还是比较低端的,不能大力拉动GDP增长。所以,南海在这个基础上又开始往“前台”延伸,试图从金融后援基地变成产业金融中心。经过多年努力,广东金融高新区引入了IDG资本、深创投等602家基金类机构/项目,募集资金总额超726亿元,为当地制造业的扩张输送了宝贵弹药。
南海就是这样,先把自己融入广州产业链的上下游,从配角一步步做起,再谋求转型升级,实现经济的大爆发。若不是广州的辐射带动,南海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。
今天的南海早已跟广州模糊了行政界线。不仅河网水系、公路网络相互贯通,还有全中国第一条跨城地铁,串接起南海心脏与广州市区。
目前大概有70-100万广州人居住在南海,每天有大量候鸟族往返两地。而南海千灯湖,也正是因为承载了大约7成广州客,而成为整个佛山最贵的板块,均价3万左右。
从本质上看,南海更像是广州市的第12个区。只要广州强盛,南海的命运也会跟着上扬。
一句话总结,顺德和南海都是省城权力和经济空间的延伸。作为影子城市这点,就为佛山划出了足够高的实力下限。
虽然说这两块飞地的存在,会把佛山解构得“七零八落”,但也使得佛山拥有了超越普通地级市的能量,为佛山的发展打开了更大的天花板。
主城区禅城相对较弱
这就是佛山为何能够从极其惨烈的区域竞争中突出重围,成为当今中国最强的地市(之一)的其中一个原因。
当前,广州第一、二、三产业比重为1.06:27.32:71.62,佛山是1.5 : 56.5 : 42。
很多研究报告说,广佛产业存在高度互补性。一方面,广州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的重化工,为佛山就近提供了钢板、乙烯等原材料,帮助佛山成为中国家电之都、中国塑料建材之都。另一方面,佛山强大的制造业基础,也支撑起了广州成为区域性的金融中心,发达的服务业中心。
广州和佛山的命运相互勾连,谁也离不开谁,可以说是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。
这座城市的走向,在广州能否重夺中国第三城的历史进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,进而影响了大湾区的百年格局。
今天,粤港澳大湾区正在修建一条时速160公里的环形城际轨道,它几乎把广佛最重要的平台都串联了起来:
广州南站(全国客流量第一高铁站)
广州大学城(华南人才高地)
广州智慧城(广州产业高地)
琶洲(互联网总部)
广州金融城(金融总部)
广州白云机场(客流量全球第十三名的机场)
狮山镇(全国第二强镇)
佛山西站(广东第二大高铁枢纽)
佛山新城(中央商务区)
北滘镇(碧桂园、美的两家世界五百强总部)
建成后佛山中央商务区到广州南站,只需10多分钟,到广州天河商务区不到30分钟。两个特大城市的心脏如此紧密的贴在一起,放全球来说恐怕都是绝无仅有的,日本最强的东京-横滨都市圈都做不到这一点。
未来,这条城际轨道所围起来的地方,很可能会构成广佛大都市区的“市中心”。
一座新的超级城市,正在冉冉升起。
来源:智谷趋势